湖北退休厅官“拒不入院”？社区书记还原事件始末

每经记者：丁舟洋 滑昂

近日，一则关于湖北省司法厅退休副厅长陈北洋一家拒不入院、对病房提出各种要求、最后还是公务车送去医院的视频，引发了极大关注。

陈北洋所居住的桃山村小区居民曾写了一封举报信，举报信称陈北洋拒不采纳社区意见，无视疫情期间省市关于“四类人员”的政策要求，坚持己见待在家。

2月16日，记者来到陈北洋在前往隔离点前居住过的桃山村小区，小区已做了封闭式管理，无法入内。随后记者找到分管桃山村小区的武昌区茶港社区，想找社区书记了解情况。但当时社区工作人员都在开会，当天下午，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（以下简称NBD）电话采访了当初一起参与劝说陈北洋入院的茶港社区书记帅霞，还原了事件始末。

2月17日下午，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拨通了陈北洋的电话，他表示不接受采访，也不做任何回应。“我只说一句，我现在是阴性的。”他随即挂断了电话。

2月16日，记者来到桃山村小区所属的茶港社区（每经记者滑昂）

一家三口分两批来到桃山村小区，称病情好转不愿入院

NBD：2月4日，陈北洋全家来到桃山村小区？来了之后你们是如何应对的？

帅霞：他们一家原本住在张家湾社区。2月4日，陈北洋的老婆和儿子来到桃山村小区，张家湾社区工作人员立刻告诉了我，说他们2月3日已经确诊了。我即刻联系陈北洋的儿子，我说这个房子是你的，但你们过来后一定不能出门，我会尽力协助你们办理入院的事情。然后也跟他说了，需要买什么东西，我来给他们买。

我让物业贴了这里有发热病人的通告，因为桃山村是无感染小区，居民们看到通告有些担心。2月5号、6号的时候，陈北洋的老婆儿子不断跟我打电话，说可能病得有点严重了，要住院，不住方舱医院。

我把他们的入院需求往上报，但接到反馈说怎么茶港社区和张家湾社区都在报这户人。我就马上跟张家湾社区工作人员打电话，说到底是你那边报，还是我这边报？他们说他们报，本来都是从他那边出来的。我说好，那我只管他们的生活。

后来2月9号-10号，陈北洋的爱人和儿子就说病情已经好转了，不要去医院了。

NBD：陈北洋是什么时候过来的？你有劝说他们入院吗？

帅霞：11号中午的时候，张家湾社区的同事就给我打电话，说陈北洋现在也到桃山村去住了，而且说“这一家人我们搞不定，交给你了”。我当天下午就跟陈北洋的儿子打电话，他们说病已经好了，不去医院。

晚上我又发了一则告示，说有三个发热病人。居民群里就炸了锅，说怎么这边发热病人越来越多，大家肯定不高兴。我跟我们社区的警官说了，明天一起去上门，要求他们入院，如果他们不愿意入院，我们得贴封条。

还没等到第二天，那天晚上我就不断接电话，各方面来反映情况，武昌区防疫指挥部的领导说，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入院，而不是贴封条。

NBD：2月12日去他们家劝说入院的情况是怎样的？

帅霞：12日下午，我和社区警官、以及他们司法厅的领导一起到他们家里去。他们就开了一道门，陈北洋老婆一个人过来，反正就是你说什么都被顶回去，坚决不去。

我们没办法就到楼下商量，说要不把陈北洋爱人以前单位的领导叫过来一起劝。后来大家又上去，他们就待在家里，不开门了。然后我们武昌区的副区长来，跟他们打电话，但他们三个人都不接电话。

后来又叫我打电话，我给陈北洋爱人打通了电话，说：“不管怎么样，你们就算是一直要住在这里面也必须做核酸检测”，她说：“我们本来准备过两天去做的，如果检测结果是阳性，就去住院；如果是阴性，就呆在家里。”武昌区防疫指挥部决定，上门做核酸检测。

核酸检测为阴性，入住隔离点请社区帮忙送外套

NBD：做核酸检测好像还是隔着门做的？

帅霞：是的，等到防疫站的护士过来，他们还是不愿意开门，经过很艰难的沟通，他们把铁门上的纱窗取掉了，取样之后，大家就回去了。次日下午出结果，三个人都是阴性。我又给他们打电话，说你们还是得去隔离，不去的话，小区居民很不满意，舆论越来越大，你们怎么办？

【记者查询获悉，根据2月5日国家卫健委公布的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（试行第五版）》，解除隔离和出院标准为：体温恢复正常3天以上、呼吸道症状明显好转，肺部影像学显示炎症明显吸收，连续两次呼吸道病原核酸检测阴性（采样时间间隔至少1天），可解除隔离出院或根据病情转至相应科室治疗其他疾病。国家卫生健康委医政医管局监察专员郭燕红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，出院标准全国适用，不存在湖北另实行其他标准的问题。】

NBD：去隔离点的过程是怎么样的？

帅霞：他们提了很多要求，最后终于做通工作，13日下午他们去了隔离点，到了隔离点嫌空调不暖和、被子太凉了、饭菜不好，然后就坐在我们车子前面不肯走。

到了2月13号晚上八九点钟，我才回到家，还没吃上饭。陈北洋又打电话给我说：“我相信你，我把我家的钥匙给你，你到我家去拿一件外套过来，我上厕所要披个外套。”我说：“我有一件新的冲锋衣还没拆封过，送给你吧。”

NBD：他现在去的隔离点，也是类似方舱医院那种？还是其他医院？

帅霞：不是的，隔离点的条件还是比较好的，一个人一个房间的酒店。如果是去医院，他们觉得，自己本来是阴性的，是健康的，去了反而被传染了怎么办。

NBD：当时好像有照片拍到是公务车来接他前往隔离点的？

帅霞：因为司法厅的车在那里，然后我们街道接发热病人的车，就是一个城管的敞篷电瓶车，陈北洋夫妇俩都说不坐这个车。为了让他们能够尽快离开，后来是他儿子坐了电瓶车，他们俩坐了司法厅的车。这个车就被别人拍下来了。

NBD：司法厅还是很重视这个事儿，因为毕竟是他们单位的？

帅霞：是的，他们遇到这事儿也很麻烦。其实陈北洋也一直在求着司法厅给解决床位，但一直没成功，最后还是通过社区解决了。

我没把他当成司法厅副厅长，在我眼里只是一户不配合的居民

NBD：小区居民反馈陈北洋在桃山村小区里走来走去，有这样的情况吗？

帅霞：我只是听说，需要调物业的监控看才能知道。

NBD：在2月4号-13号这个期间，你这边给他们家送菜了吗？

帅霞：我每次在问，但他们没要求送。

NBD：他们撕封条是怎么回事？

帅霞：我们去贴了封条，也给他们说了。后来到晚上11点，他给我打电话说，“这个封条，我们出门倒垃圾，一推门不小心把它撕了。”然后我又给物业打电话说，你们再上去贴好。

NBD：有没有因为他是退休官员的缘故，而对他们多加迁就？

帅霞：他们这么做，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心理，反正在我的思想中，我也没把他（指陈北洋）当成什么司法厅副厅长，我只认为他们是住在我社区里不配合的居民，然后我通过各种办法，把他们送进医院。遇到那种不配合的居民，只能想尽办法做工作。如果对方始终不打开家门，总不能撞开门绑着去吧。

1月23日-2月15日八个社区工作人员，服务7000户居民

NBD：居民的举报信上，集中几点，主要是认为他们做得不对，但也认为社区书记延误了战机、瞒报漏报。对此你怎么看？

帅霞：我当然也受了很多委屈，回来也大哭了一场，但是第二天我还是得精神抖擞地上班。因为毕竟我的精力还得服务其他的居民。首先我这边不存在瞒报漏报，我一接到信息立马就作了公布；其次也没有延误战机，这个事情从2月11日张家湾社区转交给我以后，我两天时间就让他们去隔离点了。

而且我相信张家湾社区在之前为了帮他们入院也已竭尽全力，但说实话在1月底、2月初那时候，医疗资源跟不上、床位跟不上，社区的发热病人往上报，很多都得不到解决，都只能等着。

我们社区要服务7000户家庭，平时有19个工作人员。但在1月23日-2月15日，我们社区只有八个工作人员上班。近段时间，省市区党员来社区报到，陆陆续续增加了力量。

苦活、脏活、累活都是我们往前冲。仍然遇到很多不理解的，就比如最近要让统一配送菜了，有的家庭又抱怨说，不是有各地捐赠的免费蔬菜吗，为什么不送过来？我说的确有捐赠的菜，但也不可能7000户面面俱到，先要保障给一些孤寡老人、腿脚不便的困难家庭。

NBD：陈北洋的致歉信你看到了吗？

帅霞：看到了，我不想对他的致歉信作什么回应。对我来说，就是尽力把工作做好了。

陈北洋致歉信：我们也是受害者

一则陈北洋的致歉信流传开来，每经记者向茶港社区书记帅霞求证属实。致歉信里提出，“在这场新冠病毒灾害面前，我们一家也是受害人。我们家人早想去医院治疗，但一直不能入院。”“后来身体情况已基本恢复正常的情况下如果强行送我们去医院，我们不是不服从管理，而是恳求马上给我们做核酸检测。”

陈北洋还在致歉信中表示，他曾提出，如果检查结果为阴性，就可以不去医院了，一来避免二次感染，二来节约医疗资源。同时他称自己绝对服从组织安排到隔离点隔离。

另外，2月17日，有政法口线的记者撰文提出，陈北洋一家在春节前即已感染病毒，全家三口，儿子已到了病危程度，但一床难求。后来找到一个民营医院院长，给开了一些药，在家吃药慢慢好了。“在这时候社区再来要求他们住院，陈厅长一家提出已经转阴了，不去医院，避免浪费医疗资源，因此到宾馆隔离。陈厅长何错之有？”

“我不接受记者（采访），我现在检查都是阴性。我告诉你这句话就完了。”2月17日陈北洋在电话里告诉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，记者还想核实更多情况，陈北洋表示：“不说了不说了，你也不要问了，我也不说。”随后挂断了电话。

2月17日晚间，洪山区某社区书记在评估这类情况时，对记者说，对于感染过、没经过住院治疗，病情已经好转，并且核酸检测一次为阴性者，社区的做法仍是要把居民送去医院做CT检查或者是去宾馆单间隔离。

“因为现在要求更严格了，核酸不是唯一标准了，要两次核酸（检测）为阴性以及结合医院医生的CT临床检查结果，才可判断治愈。”上述洪山区某社区书记说，而且现在医院的收治能力、定点隔离点的接待能力已经达到了。在不能完全确认痊愈的情况下，居家隔离是有风险的，家里还有其他人，本着对自己负责、对别人负责的原则，社区应该要求其入院或去隔离点隔离。

2月2日武汉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防控指挥部要求，全市各城区都在进行“四类人员”的集中收治和隔离工作。指挥部要求，确诊患者必须进行集中收治；疑似患者必须进行集中隔离，轻症无法入院的，必须改造酒店作为临时隔离区，进行集中隔离。为有效防止家庭聚集性传染，不得进行居家隔离；无法明确排除新冠肺炎可能的发热患者必须实行集中隔离观察；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必须实行集中隔离观察。

（武汉市对“四类人员”集中收治和隔离的完整要求）

据新京报，湖北省司法厅工作人员2月15日回复称，已就此事专门向湖北省防疫指挥部作过报告，并且司法厅已经专门开过会研究，目前正在处理，而且省纪委监委已介入。湖北省纪委监委工作人员则表示，陈某某是省管干部，省纪委监委会按照规定和程序办理，“绝对不会放任不管”。

附：陈北洋在微信朋友圈发的致歉信全文：

大家好！我是居住在张家湾小区10号楼的陈北洋，由于我们家里3人在元月26日、27日先后C丅拍片疑似感染了病毒，于是我们家里3人就来到了儿子位于桃山村小区2栋C3的房子里隔离。这期间我们于元月28日到七医做了核酸检测，2月3号武昌区疾控中心通知我们3人核酸检测为阳性，我们第一时间将此情况向张家湾社区和司法厅老干处作了汇报，请求帮忙联系医院让我们能得到救治，同时我们还通过公布的多条官方渠道反复求助均无结果。在此期间我们沒有坐以待毙，除服用医生开的药外，通过朋友关系请私人诊所的李跃华医生上门给我们治疗。

从治疗效果来看比较可观：通过治疗3天后我体温恢复正常，老伴治疗4天后体温恢复正常，儿子治疗7天后体温恢复正常（在29日凌晨这个最个最要命的时刻我们要拨了12O求救，把处于危险境地的儿子送去医院准备抢救，先后跑了3家医院均无能为力，折腾了一夜仍无法入院，无奈只有返回桃山村小区的家里。鉴于求救无门，我们只好自救，这就是请李医生上门治疗的起因，同事介绍说他治愈了相当多的带病毒的发烧患者，前天他的治疗效果之事己惊动了**高层，己给有关方面专门作出批示）。 

治疗后经茶港社区帅书记联系，武昌区疾控中心安排医护人员给我们3人取样核酸检测，昨天中午结果出来3人均为阴性。下午我们离开了桃山小区来到了街里指定的隔离点，等两天再做核酸检测并继续隔离观察。

小区的各位业主，我们在家隔离这段时间里给你们各位造成了巨大的心里压力，对此我们深表歉意和自责！给你们大家造成了伤害，我们全家向大家谢罪！对桃山村、张家湾小区及司法厅各级**和同志的关心关照表示真诚的感谢！

各位，在这场新冠病毒灾难面前，我们一家人也是受害者，说心里话，我们家人早想去医院治疗，但一直没如愿，当我们度过了极其艰难和无助的时候，而后来身体状况己基本恢复正常的情况下如果强行送我们去医院，我们不是不服从管理，而是恳求马上给我们做核酸检测，其理由是：如果是阳性马上去医院治疗没二话可说；如果核酸检测呈阴性，我们就可以不去医院了，这样一来可避免二次感染，二来可以节省紧张的医疗资源，同时我们绝对会服从组织安排，离开家里到街里指定的隔离点观察。

在此，再次向大家表达深深的歉意！祝福大家战胜疫情身体安康！

陈北洋2月14日凌晨于隔离点  。